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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逝的故乡(散文)
时间:2024-07-19 14:52:00

夏末,堂叔以八十八岁高龄去世,接到堂哥电话立刻乘车去老家奔丧。其实离开老家已四十年,有这么个机会走走看看,和故乡来一个近距离接触,于我是实属难得。

我的故乡坐落于洪泽湖南岸一片平原地带,黄河文明还在昌盛繁荣时期,这里被称为“淮夷之邦”。后来黄河泛滥而夺淮,祖先从北方驾着斑驳的渔舟,在浑浊泛黄的河水中劈波斩浪来到这里,开荒垦土,弃渔事农,落地生根。是北方自然环境实在恶劣而难以为生?还是洪泽湖南岸土地肥沃、美丽富饶?不管是哪一种因素,敢于离乡背井、勇于放弃世代传承的捕鱼生产方式,到一个完全陌生、充满不确定因素地方求生存谋发展,足以说明祖先的果敢和坚毅。父亲每每说及,脸上满满都是自豪。在洪泽湖南部一道小河上有一座桥叫“董桥”,是祖先为了乡人出入方便,从数十公里之外运来的青条石建成,经过后人数百年的不断改建和扩建,现在已是国家一级公路上一座钢筋水泥大桥了。每当走过此桥,脑海中总会幻化出祖先在当时物质极其匮乏,生存都很艰难的背景下,还自掏腰包做公益,造福乡里的身影。


清末民初政权交替,加上后来抗日、国共摩擦,早年家乡社会一直不很安定,地方豪强势力称霸,匪患不断,村庄留下无数铁与血的传奇。那时候,自强而不甘于屈辱的乡人在村子四周筑起土圩子,家家户户都备有装火药的散弹枪,夜晚有青壮丁男荷枪实弹巡防。抗战结束,民国政府强化治安,在村子土圩子里诱捕匪首,匪徒报复出卖者在这里复仇的故事,至今还在村子里流传。

 

提及故乡,记忆中首先涌出的是带着故乡特别滋味的清澈而甘醇的水。向南约一里处是村子的唯一水井,圆形的井台是青色火山岩雕琢而成,不知经过多少代人井绳的拉磨,外表光滑发亮。边口有一个洞眼,是为了系打水桶绳子。井水清冽,喝在嘴里特别甘甜和滋润。冬天不冻,夏天清凉。夏季烈日当空,村人挑着沉甸甸的麦把,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经过水井,会打来一桶水,痛痛快快地喝个够,既解渴又降温。冬天,妇女们会带着衣服和脚盆,在这里一边唠家长里短,一边洗濯孩子及家人的衣服。老人训诫晚辈:水缸要满、灶台要空。所以在天气晴好时刻,家家都会去水井取水,一般是傍晚时刻,人来人往、络绎不絶。男人们力气大,一根扁担挑起两桶水,踩着扁担弹跳的节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女人们会和孩子一起抬水,小心翼翼,生怕桶水溢出。而水井水源充足,不管村人取多少,水位都不变。我八、九岁时候,会和姐姐一起去井上抬水。从井中取水是一个技术活,要用长长的绳子把吊桶放到水面,抖动桶绳时候,要把握好度,吊桶口才恰好朝下取到水。往上提水需要一定的力气,成人提取一桶水都要气喘吁吁,孩童就相当困难,每每提上一桶水,手被井绳勒得通红,而且很痛。再把一大桶水抬来家,肩膀被扁担压得已是疼痛难忍。但看到家中水缸满满,心中有一分安全、充实和满足,便忘了那些疼痛。


在村子东南方有一口水塘,面积近千亩,叫做“万斛塘”。“斛”是古代一种容器,有计量功能。传说是清末一个财主为了灌溉农作物,花费了一万斛粮食,筑了一个大坝,把高处流来的雨水拦截而成。我们去街镇中学读书,都要路过近一公里的塘坝。冬天北方来越冬的野鸭,成群结队地落在水面上,高兴起来扑棱着翅膀,“嘎嘎”地叫着。我们会扔出冰块,借助结冰的水面滑行,惊飞那些自由自在的野鸭,我们上学路上因此就不再寂寞。夏季雨水丰沛,水塘蓄水足,白茫茫一大片,蒲草、菱角、鸡头等水生植物绿油油地铺满水面,长势旺盛。时有鲢鱼、白鱼跃出水面。娇小敏捷的翠鸟掠过水面,一头扎入水中,出水时尖尖的喙必定叼起一条银色的鱼儿。记得一次和小伙伴在塘中游泳,踩到两条鲫鱼,我们欢叫着浮出水面,在塘面滩涂采一大把枯草,点燃烧熟,放入口中,味道远比今天烧烤店烤鱼鲜美。塘水灌溉了我们村数千亩农作物,可以说她养活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村人。于我还有不一般的意义,我上学回来,有肚痛等不适,母亲就会一边给我掐虎口,一边说是我二舅没钱用了,念叨:“让外甥不要疼,晚上给你烧纸!噢!”。我没有出生时候,二舅在水塘游泳时,不幸溺亡。那时候,我以为天堂的二舅是我的生命保护神,想起那塘心中就暖暖的。


故乡大集体时候,有10多间公共房屋,那是牛房。房子窗户较小,墙壁厚实,冬天特别温暖,寒风凛冽时候,看牛老人会升起火为老牛驱寒。于村人,那时候牛房就相当于今天的茶楼。连续的大雪,村人会聚集这里聊天。有文化的聊外面世界见闻,没有文化的会聊民间鬼神故事,乡村文化在这里得以传承。十多岁的我是这里常客,因为贪听看牛老人的民间故事,有时候会和小伙伴们在牛房过夜。说故事的看牛老人,不知是不欢迎,还是故意吓唬我们,说牛房夜里有“榔头精”作祟。有一次夜里醒来,我果然听到“咕咚、咕咚”如榔头捶地的声音,吓得我赶快把头埋进被窝。其实是夜深人静时候,牛房远离农家,没有鸡鸣狗叫等噪音,我们自己脉搏震动耳膜导致的。


牛房时光无聊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就找来家中收藏多年的竹夹子,捕捉黄鼠狼。这个活儿,并不好做,冬天里我们起早睡晚,漆黑的夜里要到离家很远墓地去放夹子,天亮要收回夹子,常常是无功而返。终于有一天晚饭后不久,邻居老人来牛房,提着我们布下的夹子,上面缠着一条硕大的黄鼠狼,还在挣扎,原是我们傍晚时候放在队里粮库后面的。我们狂喜不已,第二天剥下黄鼠狼皮,去供销社卖了三元多钱,三个小伙伴每人分得一元。在当时是一项了不起的创收,引得好多小朋友羡慕不已。


连日大雪,好几天没有去牛房,那天一到,看牛老人和小伙伴都神秘兮兮又十分兴奋地在传说着什么。后来才知道,昨晚半夜时刻,一对城市下放“知青”男女,从街镇趟雪回家,路过牛房,因为太冷,到家还有一段距离,就和看牛老人协商 ,允许他们在牛房过夜。老人看着他们瑟瑟发抖,就答应他们在专门放草料的房间休息。不知是牛房的温暖,还是离开城市的孤独,让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抱一起,做了夫妻才做的事。老人以为这是牛房的忌讳,便大声喝斥,两个年轻人羞愧难当,天不亮就急急离去。这件事在牛房传了好久,让我依稀了解男女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一次现实生活的性启蒙教育吧!


那时候的村子打谷场,对于村人来说,就相当于今天的城市露天广场,当然首先是打谷晒粮之职能。收获季节,村人把收割来的稻麦等作物铺满地面,然后赶着老牛拉着的石磙在上面转圈。有温顺听话的老牛,在村人的牛歌声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稻粒和麦粒很快脱落,禾杆被清理出来,留下黄橙橙的稻子和麦子。有懒惰不听话的牛,没走几步就撒尿拉屎,一次还不解决干净,等一会又来一次。一般是人们会准备好用具承接的,有时候来不及,赶牛老人会毫不犹豫地摘下头顶的草帽接走牛的粪便,双手捧着送到场边空地倒掉,草帽在水沟里淘一淘,又戴头上继续唱起牛歌,石磙继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夕阳下彩霞满天,那就是一幅农家收获动态水墨图!


秋天稻草是作为牛越冬的草料,每个村庄都有一到两个像山峰一样的草堆。一个村庄富足与否,看看他们的越冬草堆即可。初秋夜晚,我跟着年长一点的小伙伴把大人捆好的草团搬运到堆放的地方,大部分是男生,过程中会和一些姑娘们交叉穿越,每趟回来,领头大哥都会高兴且神秘地大笑,在我们年龄小的伙伴面前显摆说:“摸到了!摸到了!”,有一个比较开放的姑娘们也在窃窃私笑。这样循环不断,也许是姑娘有意配合,总是不期相遇,每次大哥总是开心狂放地笑。


青春期后,渐渐长大的我那时特别内向,在同龄女性面前有一点羞怯,很少主动和她们说话。夏日一天晚上,凑巧在谷场上和村子最俊秀的一个姑娘一起收白天晾晒的玉米。她家境很好,平时喜欢穿红色褂子,行走和劳作时候,在姑娘中是出类拔萃,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味,但那时候在男女情感方面我有点愚钝的。也许有夜色掩护,第一次和那位姑娘开了一些玩笑,内容不高雅,也不粗俗,似乎有点蠢,但她并没有生气而且很开心,坐在玉米堆上,月色照在她脸上显得十分妩媚,好像我们说了很多不痛不痒的话。不久村东一位大妈给我提亲,女方正是那位和我一起收玉米的姑娘。那位大妈是得到那位有主见姑娘及家人授意而来,我和家人也应允了这门亲事。后来国家恢复高考我离开家乡,加之其他一些因素,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多年之后反思道:如果她读过一些书,(家乡女孩基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我在男女情感方面悟性高一点,我们是会有一个完满结局的。


家乡的小学在当地里是有些名气的,出出进进的老师或者是城里的,或者是苏南来的,在我们孩子心里是无比神圣的,所以就有点畏惧。记忆中,学校有两排房子,都是土坯墙、草顶,禾木梁,玻璃窗户,与我们农房相比,那算是高屋大厦了。刚进校读识字班,相当于现在幼儿园大班。模糊的记忆中,总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老师,睡眼松醒地从隔壁卧室走进教室,一脸不耐烦地点名。更多时候,让我们自由活动,从他卧室传来他的很响的呼噜声。可能因为他是一个临时代课老师,一月只有八元工资而感到不屑。每天教的什么内容、几节课,我都忘了。但一位皮肤白皙、声音近似女性的城里来的音乐男老师,一直记忆犹新。他的艺术气质和音乐课程才是那所有些名气的乡村小学的知识文化水准的担当,使我在没有去学校读书的同龄孩子面前有那么几分优越和自豪,也激起我对未来生活和外面世界的许多美丽的遐想。这位王姓老师早已作古,但他在课堂上的“日落西山晚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歌声,五十多年后似乎还在我耳际回荡,他认真教学的画面还在我脑海闪现。


到高年级时候遇到一位汪姓老师,是教语文的,同时也是我班主任。他教学认真严谨,对顽皮的学生总是严厉呵斥,有一次甚至对他与我们同班级的弟弟给予身体惩罚。可能是我成绩突出一些,他看到我的目光总是亮亮的,柔柔的,流出的都是喜悦和赞赏。教室里有需要助手协助之类的,都会找到我,让我坐在他傍边。有时候他会得意地拍拍我的肩头,微笑说:“你就是我的小助教!”。那一刻,他的宽阔的胸膛在我的侧后罩着我,让缺少安全感的我,有一种无法言及的稳稳的依靠,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温暖和幸福,若干年后,想起来心里仍然热乎乎的。“文革”时期,学校有大量的劳动课,结束时候不上课,汪姓老师,会悄悄拉着我,低声笑着说:“来办公室,我们杀一盘!”。他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盒象棋,我们两个开始一场棋盘上的厮杀。常常为一步棋挣得面红耳赤,他没有一点老师的威严,俨然是两个平起平坐的好兄弟。高中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小学做民师,又和他做了同事。我内心尊重他,他也拿我当朋友。他喜欢喝酒,喝多的时候会在我面前倾诉人生过半碌碌无为之类。我离开家乡后,见到故乡人,提起我有很多近乎传奇:说我美术课好,画什么像什么;说数学老师做不出的题目,我也可以做出来;说我文章写得好,学生之中没有对手等等。我自己感觉是平平凡凡的,甚至还有几分自卑。得知是汪姓老师所言,内心感慨道:老师大概是年纪大了,对我过多的偏爱,把别的优生事迹和成就都算到我的头上了。继而又生出几分愧疚:年过六旬,事业没有什么建树,愧对老师的希望!


到堂兄家时候,正好赶上给堂叔“送饭”,因为做过三十年村主任的堂叔生前有嘱托,他要看看全村老老少少,才可以上路。于是,这个过程就要把全村主要地方都走一趟。于是“送饭”的长长队伍在前面喇叭和孝幡的引导下,缓缓行走着。老水井已不在了,是一望无际的浅绿色即将灌浆的水稻田,连堂兄也无法指认老水井具体位置了。当年牛房不见了,地块和打谷场也被垦为农田。因为现在有机械从洪泽湖抽水灌溉,以前上千亩的“万斛塘”被村人挤占,只剩下不到百亩的鱼塘,别的都种了庄稼。最让我伤感的是,曾经求学和工作过的小学,因为没有生源,学校被合并后变成养鸡场。操场上,没有往昔的浓浓书香,是一排排鸡棚,远远就可以闻到鸡粪味。当年的教学楼还在,鸡饲料加工厂的机器声代替了朗朗书声。


晚上“开悼”,是农村丧事重要环节,是吹鼓手们大显身手的时刻。也许是因为死者年过八旬,属于“喜丧”,也许为了吸引左邻右舍前来观看,增加人气,没有悲哀气氛,仪式变成娱乐节目表演。天还没黑,喇叭就喜气洋洋地吹起来了,接着是乡村小调,喇叭伴奏下,是年轻民间女歌手激情演唱,内容基本都是男欢女爱,互相调情的。台下听众都是六十以上的弓腰驼背的老人,稀稀拉拉地十几人,因为年轻一代基本都去城市、县城、乡镇居住了。


那一晚,我在堂兄家没有睡好。政府农房的拆迁,农民进城,祖辈的墓地若干年前已被平整深埋。无需怀疑,用不了几年,这茬老人走后,老宅都会被拆除,宅基都会变成庄稼地,故乡的痕迹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逝。我们真的无“家”可归,成为无根之人了!那时候,我的浓浓亲情何以安放?我的悠悠乡愁何以承载?


离开家乡时候,风中不时飘来喇叭的吹奏,是给上路的堂叔的,也是给我那即将消逝的故乡的!

   

作者介绍:董勤生,江苏淮安人,退休中学教师。早年有散文、小说见刊于《小说报》(吉林)《伊犁河》(新疆)《崛起》(淮安)《扬子晚报》《淮安日报》《江苏教育报》等刊物。

 

 

   

(责任编辑:吴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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